一周以來，兩架南方航空A380即將退役的消息不斷發(fā)酵。
A380是目前世界上載客量最高、體積最大的客機，擁有四條乘客通道，分上下兩層，共有超500個座位。自2004年首次亮相，A380就是航空界的“超級網(wǎng)紅”。
經(jīng)濟效益不佳，疊加新冠肺炎疫情影響，A380在交付251架后，自2021年停產(chǎn)。曾作為南方航空一張名片的五架A380，也在交付僅10年后的2022年初陸續(xù)退役離場。
“新冠疫情造成的國際長途客流需求驟減，使得A380的使用效益大幅度下降，堪稱壓倒A380的最后一根稻草。幾乎所有的航空公司都暫停了A380的運行，而法國航空等航空公司甚至開始將退役A380提上日程——雖然一架滿載的A380飛行一次洲際航線可以為航空公司帶來一千萬人民幣的收入，但是在邊境管制仍然是各國常態(tài)、國際旅游的全面恢復時間未知的今天，填滿A380成為了一個頭疼的問題。”民航業(yè)內人士李瀚明對出行一客（ID：carcaijing）表示。
閱讀量超過4700萬的微博話題“打卡過的南航A380”下，有人訴說對它工業(yè)奇跡般的龐大機身“一見傾心”，有人留下自己打卡客艙螺旋樓梯的照片，有人感謝它在疫情期間載無數(shù)滯留旅客回國，有人分享在廣州白云機場看到它最后時刻“落寞”的身影。
2月24日中午12點12分，注冊號為B-6136、B-6137的兩架“藍胖子”相繼從廣州白云機場的跑道上起飛，它們飛往美國，將在加利福尼亞州東南部的“飛機墳場”莫哈韋沙漠長眠。作為中國第一家也是唯一擁有A380的航司，據(jù)媒體報道，南航另外三架A380也將在2022年陸續(xù)退役。

好飛機，但生不逢時
古月清楚記得，第一次見到A380，是2007年10月的廣州白云機場，那是它為期一周的中國大陸演示飛行的第一站。
聽說世界級的“頂流巨星”即將到來，古月對出行一客（ID：carcaijing）表示，那時，許多飛友特意從全國甚至全世界各地趕來，就為了一睹這位“空中巨無霸”的真容。古月用鏡頭記錄下這樣的場景：在挖掘機、圍欄、鐵皮墻所組成的大地上，人們靜靜地仰首望著“巨人”。
2007年10月23日，空客A380降落廣州白云機場 圖源：受訪者供圖
一晃四年，南航A380首航的消息又一次沸騰了飛友圈。古月極為幸運地通過轉發(fā)抽獎獲得了北京至廣州的A380首航機票，內心滿是“成為了歷史親歷者”的激動與自豪，為此，她特意提前兩天從廣州飛到了北京。
2011年10月17日首航當天的上午十點，古月隨“藍胖子”離開首都機場。她興奮地四處觀察，周圍密密麻麻坐滿了人，寬敞的座椅、雙層的設計、豐富的航空餐，以及幾不可聞的雜音是她從未在其他飛機上體驗過的。
首航的機上有不少飛友。大家聚集在后艙交談，“像開party一樣，一場盛宴狂歡”，古月回憶道。
一個細節(jié)讓古月印象深刻：由于A380對降落的跑道有要求，從南邊進場的它需要繞廣州市中心一周，才能到白云機場東邊的跑道降落，“那種感覺就像在致敬一座城”。
那一年，南航提出廣告語：“南航A380，飛翔從此大不同。”后來這句話深入人心，成為了南航的名片之一。
2019年7月6日，乘南航A380從首都機場至白云機場看到的日落 圖源：受訪者供圖
但就像A380對降落的跑道有特定要求，對于航司、機場來說，運營世界最大飛機并不容易。
最初的一兩年，A380在北京到廣州、浦東、昆明、成都、深圳等幾條國內航線先后“走秀”，反響不錯，但因載客量需求高、耗油量大，面臨巨額虧損。
畢竟這樣的巨型飛機定位于樞紐機場、服務洲際航線，國內的短途航線并不合適。隨后A380主要被用于廣州飛往美國、澳洲的航線，前往洛杉磯、悉尼等華人多的城市，局面有所好轉，但日利用率仍然偏低。
“A380客機的特點，使得單一航線門檻偏高，在跨大西洋航線上主要在大城市之間服務。在2019年，英航、法航和漢莎使用A380執(zhí)飛的美國航點仍然局限在紐約、洛杉磯、芝加哥和舊金山等美國經(jīng)濟規(guī)模最大的城市?！崩铄鲗Τ鲂幸豢停↖D：carcaijing）表示。
2020年開始，疫情襲來，航空業(yè)遭遇重創(chuàng)。載客量大的A380臨危受命，往返于亞歐之間運送同胞們歸國，很是出了一波風頭，對古月這樣熟悉它的人來說，像是“自己追的過氣明星又翻紅了”。
2021年初，古月乘南航A380的飛行日志 圖源：受訪者供圖
南航面臨的經(jīng)濟性不佳問題，對于其他運營A380的航空公司也存在。李瀚明觀察到，從2014年到2018年，A380新增訂單只有4架。而隨著A350逐漸成熟，2019年開始各航空公司更是一口氣取消了70架A380訂單——單是阿聯(lián)酋航空就取消了40架。
2021年，交付完成最后一架A380之后，空客A380的生產(chǎn)線停產(chǎn)。
古月評價，A380是生不逢時的好飛機。上世紀，空客判斷未來航空業(yè)發(fā)展趨勢是“樞紐到樞紐”，因此設計生產(chǎn)出載客量大、航程遠，用于洲際樞紐間飛行的A380。但事實上，近些年航空業(yè)發(fā)展的趨勢是“點對點”，航司偏好于更靈活的雙引擎寬體客機。

疫情中曾顯身手，但很快就成為累贅

2005年1月，A380第一架原型機才剛在法國圖盧茲首次公開，南航便和空客簽訂了A380的采購協(xié)議。當時雙方約定，五架A380中，頭兩架將于2008年北京奧運會前交付給南航使用。

但由于是新機型，技術尚未完全成熟，加上生產(chǎn)環(huán)節(jié)出現(xiàn)各種各樣的問題，等空客交付第一架A380的時候，已經(jīng)是2011年10月12日了，錯過了2008北京奧運會和2010廣州亞運會兩大國際性盛會。
A380的加入，使南航成為全球繼新加坡航空、阿聯(lián)酋航空、澳洲航空、法國航空、漢莎航空和大韓航空之后，第七家A380運營商，并成為首家同時運營空客A380和波音787的航空公司。
因載客量需求高、耗油量大，該機型的經(jīng)濟效益不佳。直到2015年6月，南航開辟北京—阿姆斯特丹航線，南航終于在引進A380的第五年，實現(xiàn)了該機型的首次盈利。
整體的盈利狀況仍然堪憂。南航財報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與在此后的幾年里，南航A380的日利用率低，相比其他寬體機型仍有較大的差距，2019年日利用率才首次突破10小時。同時在國際航線上也難有進一步突破。
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擴散，民航總局發(fā)布《關于疫情防控期間繼續(xù)調減國際客運航班量的通知》（以下簡稱“‘五個一’政策”），航班量銳減。
當年3月，疫情開始在全球蔓延，全球民航業(yè)面對有史以來“最大規(guī)模的飛機停航”。
國際航班數(shù)量驟減，回國機票價格暴漲。南航將當時一度停場的5架南航A380被全數(shù)調到國際航線中，以更高效地運送乘客。
界面新聞報道，2020年A380執(zhí)飛的幾條國際航線上，航班旅客幾乎是全滿。2021年上半年，廣州—洛杉磯航線載客量仍接近全滿，A380飛一趟國際航班的凈利潤比疫情前增加了數(shù)百萬至千萬元。
好景不長，隨著新冠病毒變異，國際航班熔斷政策也在不斷收緊。A380執(zhí)行的國際航班載客量較大，觸發(fā)熔斷的可能性也大，于是A380執(zhí)飛的航班數(shù)量被迫削減。
“A380的載客量大，在航班數(shù)量有限的情況下能運載更多乘客，能夠充分使用’五個一’下受限的航權，但是大載客量也使得出現(xiàn)五個陽性的概率近乎翻倍，航班極易遭到熔斷。同時，隨著留學生逐漸回國，歐美航線對A380的需求也逐漸下降；而用A380執(zhí)行其他目的地的回國航線，又會面臨跑道規(guī)格、飛行熟悉度等一系列難題。”李瀚明表示。
國際長途航班飛不了，國內短途航班更是“怎么飛怎么虧”。當南航2020年從北京首都機場整體轉場到北京大興機場，由于機場距離市區(qū)較遠，曾經(jīng)A380可派上用場的京廣航線，對乘客的吸引力也有所下滑。
一位網(wǎng)友的評論或許道出了真相：“曾經(jīng)南航以擁有A380為驕傲，（如今）卻成為公司最大的累贅?！?br>權衡之下，南航選擇將“正值壯年”的A380退役——民航客機的服役時間一般在25年-30年。退出的A380飛機可能會進行拆解，各種零部件進入航材市場流通買賣。
幾天前，古月在兩架南航A380即將退役的相關微博下留下評論：“說不出再見。”她說，有機會想去“飛機墳場”看它。
離別時刻或許令人遺憾，但這對于南航來說，無疑是更現(xiàn)實的選擇。
（應受訪者要求，古月為化名）；杜銳峰為《財經(jīng)》雜志實習生